陈静娴

律 师 飞 行 员

三十岁的环球飞行少女陈:我是一个怕冒险的飞行员

【1】三十岁的女人应该是什么样子?已婚已育、事业稳定、相夫教子、拥有一眼望得到头的安稳人生?

【2】“妈,你期待我三十岁的时候是什么状态?”

“这个年纪啊,婚肯定要结了,孩子最好也生了,有一个爱你的丈夫,小日子甜出蜜糖来。”

2015年,陈静娴30岁,只身一人待在纽约,满脑子想的全是她的全球飞行:哪种飞行器最为安全?哪条线路最省成本?土耳其局势动荡怎么绕过去?签证、航线、燃油、经费、复杂的政治形势、迥异的社会文化……全部问题压上来,陈静娴一个脑袋变成了两个那么大。

不过一年后,她便成了中国第一位启程挑战环球飞行的女飞行员:仅用两个多月的时间,飞行距离超过回归线的长度:36787.6千米。广袤的世界在她眼前展开:在最心爱的作家王尔德的墓前看褪色的唇印,在寒冷的海风中被冰岛马温暖亲吻手心,偶遇冷战时期的美国对苏观测站的冰雪跑道,逛逛过往法老王的古老墓室与现代埃及人的热闹大巴扎,倾倒在鬼才建筑师高迪的艺术空间之中……

时钟再往前拨五年,她穷且单身,辞掉北京律所的稳定工作不久,只身一人拖着行李来到美国大都会纽约,一边克服语言障碍,啃着艰深晦涩的法学原理和案例,一边适应陌生环境,瞒着家人开始学习小型私人飞机驾驶。

恐高、内向、怕冒险、女飞行员、专业律师,看似反差极大的各个标签背后,其实陈静娴一直做着自己。她的名字取自三国曹植的浪漫主义名篇《洛神赋》:“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瓌姿艳逸,仪静体闲。”长辈对这个新生小女婴的无限宠溺和期待是:姿态优雅妩媚,举止温文娴静,情态柔美和顺,语辞得体可人。但她明显没有像长辈期待的那样长大:玩火、抓蛇、上房上树,4岁的时候走失,然后再自己找到回家的路。

前几年有一部很火的女性纪录短片《Run Like A Girl》,导演请来了几位成年演员在镜头前用肢体动作表现“Run/Fight/Throw Like A Girl”。演员们夸张地舞动四肢,按住头发,娇滴滴地表演着。然后导演又找来了一组小女孩,要求她们做同样的动作,女孩们使出浑身力气,好像真的在竞技一般,毫无矫揉造作之态。

有一种人大概是不会老的,比如少女陈。以下是她的口述内容。

我真正开始考虑学飞行大概是在2010年,外婆过世,我受的打击蛮大的。我当时有一个安稳、收入也还不错的工作,生活比较舒适。但那个时候开始想,这样日复一日的生活,人生有什么意义?念一个好大学、找一份好工作、结个婚、买个房、生个小孩、把小孩养大、把小孩的小孩再养大,可能就变老了。这种情况下,你跟偏远山区放羊、赚钱、生娃的牧羊人没有区别,只是你在北京他在山区而已。

我就很困惑:人为什么要活着?那个时候也没有什么解脱办法,就开始看书。其中就看到安东尼•德•圣•埃克苏佩里的书,他对哲学的思考,对人类文明生活的一些思想,对生命的那种热爱、探索让我很受触动。所以我想为什么他的世界这么博大、思考这么深入,是不是跟他的飞行经历有关系?我脑中就有一个念头,我想去看他见到的景色,去触碰他经历过的人生。

那个时候我就考虑要去飞行了。在中国,私人飞行非常不发达,要么你初高中就被选去航空公司或者军队当飞行员,要么可能比较有钱,你才有资格来享受这个高端消遣。那个时候学私人飞机非常不便利,都在很远的郊区或者大城市,再一个私人执照大概要三十万,对我来说时间、精力、金钱上都是负担不起的。正好在那时候我也考虑出国留学,因为一直做涉外法律,考一个更高的法律硕士学位,也希望对职业生涯有帮助。

2011年我offer拿到了,(条件)比较成熟了,就决定去了。正式开始学是2012年,因为是业余学,只有周末有时间去, 纽约天气不好,经常起雾或者大风大雨,法学院也蛮忙的。所以我唯一的选择就是毕业之后一次性考过纽约的律师资格考试,才有可能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才能拿到工作签证,才能有薪水。毕业前后我学飞停了几个月,大概花了一年多才把私照学下来。2014我考了一个水上飞机的加注,基本上没做什么飞行训练,我就开始全世界去踩点,去肯尼亚、冰岛,2015年特意飞了加拿大和巴哈马,感受一下海关的程序。

也是受命运的感召吧,我想在世界不同的地方飞,看看大地的景色。在不同认真地计划这件事情,看环飞人的自传国家一个一个单独考照飞很不现实,那就环球飞行,一口气把所有规则都避过去。而且当时中国还没有女性做过这件事情,也觉得挺有成就感。那个时候就开始很、收集信息、考察什么样的飞行器比较实用、设计路线,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往前推进。做这么一个计划太宏大了,要协调的各方面的资源非常多,比如说我买不起飞机,小飞机航程很短,我也没有足够的钱改装,哪些国家我能去,我能找到燃油,找哪个公司可以比较便宜地来帮我做事,就这样一点点的把这个拼出来了。

我是一个很笨拙的人,认死理,如果我想清楚了一件事情就不会轻易放弃。而且我是慢性子,我会倾向于把一个比较大的目标放到一个很长的时间维度里面去看。一直到2015年底,全球飞行的计划基本做完,之后就去找商业赞助。好事好磨,起飞前赞助那边临时说总部有一些新的商业计划,正好跟我们这个时间冲突了。飞行计划推迟了一个月,这一个月我就很努力地拉了一些小赞助,把买的东西改成租,能租的情况下分期付。就这样一点点把现金流抠出来,最后很幸运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完成了全球环飞。

这次飞行有很多段都是风险比较高的,比如说跨越大西洋,绕过土耳其,埃及过希腊半岛的那一块也是非常危险的领空。但我最担心的不是这几块,而是跨越沙特阿拉伯。它幅员辽阔,如果中间遇到逆风,飞的慢或者机械故障需要迫降在沙特阿拉伯的话,我是非常非常担心的。因为在这个国家,女人开车是犯法的,像我这种出于兴趣的私人飞行,会不会有问题谁都不能保证。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大忌就是当地女性不能跟丈夫或者直系亲属以外的男性去旅行,这第二个大忌也犯了。这两个因素导致我非常紧张,但还好没有在沙特阿拉伯降落。

到了阿布扎比,那边对女性非常不重视。我是机长,所有文件都是我签的,可地面的工作人员就是不跟我说话,他就只理我们两个男队友。后来我们走的时候,地面磨磨蹭蹭,结果把我的飞行计划给误了,跨国飞行计划全盘打乱了非常麻烦。所以我们能活在一个女性比较自由,可以发展自己的个性和追求自己梦想的环境里面,其实是很幸运的,应该珍惜这样的时代和环境。

飞行中印象最深的风景是阿拉斯加的雪山和原野。我去的时候是秋天,有荒原,有干掉的河道,有各种颜色的秋叶,有冰川,有各种各样的动物,有针叶林,还有漂浮在海中的孤岛。阿拉斯加是个很神奇的地方,就像你在一条裸露的岩石之间,这里有一条很宽的河道,河川已经干了,你就沿着这条河道跟它往前飞,两边都是山,非常非常美,语言难以形容。

我非常不爱冒险,在宣传起飞计划的时候我引用了一句话:“我热爱的不是冒险,我知道我热爱的是什么,那就是生命。”驾驶小型飞机的安全率蛮高的,中国因为目前的产业发展比较初期,它对安全保障模式不像欧美那么好,所以失误率稍微高一点。但整体水平以美国为例的话,通用航空小型飞行率的失控率大概和摩托车的失控率是持平的,比小型汽车高,整体比公共运输低。而且事故里面差不多百分之八九十都是因为人为的操作误差导致的,就是说现在纯粹因为技术故障或缺陷而失事的,其实非常微乎其微的。所以只要你能够把飞机的维护、保修,做到符合它原本的行业标准,在操作的时候能够完全地合规以及谨慎,基本上是很安全的。

我问过自己很多遍,为什么要做这件事情?意义在哪里?现在不像那个以前时代,你飞一次大西洋是一个壮举,因为从来没有人做过,而且他也是机械的极限。现在有了GPS、机械都很先进了,已经没有这种突破性的意义了,甚至说是一个增加碳排放,这样一个很无意的行为……但这个梦想对我来说是有重要意义的,它支撑了我在纽约最难熬的几年。在我压力很大,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的时候,只要想到有一个这么有趣,闪着光的灯塔一样的梦想在前面,现实中很多烦恼、不快、痛苦我都能够暂时得到缓解。

我知道趟过这片泥塘,前面有一个我想追求的东西在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