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艺性格和汽车未来

撰文/王路

任何一种工艺，都有它的性格，虽然未必被我们察觉。就像任何一个人都有性格，但从人群里看则显得平平常常。这是因为，他们的性格被所处的时代、环境熏染覆盖了，呈现出典型的时代和环境特色。比如民国的女大学生、上山下乡的知青，给人的印象似乎千篇一律，除了时代赋予的特性之外，看不到个人的性格。今天，在社会化大生产高度发展、分工日趋精细的时代，人们越来越不能容忍自己与别人没有区别，千人一面地出现在人群里。

性格并不是外在的东西，可以看得见摸得着。但外在的装饰可以体现性格，比如头戴的帽子，肩背的挎包，无不彰显流露气质的一部分。当你拿起一把紫砂壶，端详它的设计、摩挲它的质地、鉴赏它的花纹的时候，可以透过遥远的时空，想象当年制作这把紫砂壶的手艺人是何等的人，在何等的心境下创作出这样的产品，于是完成了一次穿越时空的交流。这种交流凭借的不是语言和文字，而是工艺的性格。或者说，工艺本身有它的语言，不开口，但也是表达。

1896年，亨利•福特造出第一台汽车。当然，这只是个方便的说法。并不是说在那之前，别人根本没有制造过汽车，而是因为，亨利•福特是汽车工业史上非常具有代表性的一个人。

当时，所谓汽车，仅仅是在四个轮子支起的座驾前装载一部发动机，如果不是发动机，看起来和加长型黄包车区别不大。更之前，三轮车上也装过发动机。这些都是汽车的雏形。

从瓦特发明蒸汽机到福特制造汽车，只有122年。从福特制造汽车到今天，也是120年。今天汽车的产销量，仅仅在中国就突破了每年2450万台（2015年数据），而1900年，全球的汽车产量总和也只不过9504辆。

汽车最先在巴黎风行，引领了时尚风潮，随后在德国、法国其他城市、美国、英国、意大利也流行开。当时，汽车是手工生产，需要娴熟的工匠，在装配大厅中配置，每台汽车都是独一无二的。但那种独一无二并不是消费者追求个性化所致，而是工艺在发展的初期阶段不得不如此。就像过去的铁匠打戒刀，因为是一把一把地打，每两把戒刀都不会一样。

当消费需求剧增之后，手工作坊的生产就难以满足工业需要了。1908年，福特制造出T型车，这是汽车工业最早的模板。它不讲究过多的装饰，结实耐用，驾驶和维修也都比较容易，最关键的是，价格便宜，于是很快销售一空，接到大笔订单。随后，福特引进泰勒的流水线生产技术，对汽车中每个零部件的制造进行了仔细的分工，令复杂的技术变得简单化和程序化。在此之前，组装一辆汽车需要750分钟，之后只需要93分钟。从前生产一台汽车，现在可以生产8台。汽车工业化大生产的序幕就此拉开。当大批量的生产得以实现之后，工艺开始向每一个细节渗透：安全、功能、审美…… 如何在各种需求之间取得平衡考验汽车制造商的智慧。设计师的角色也从此越来越重要。比如，哈里厄尔设计的汽车线条圆润，尾部锥形，轮廓修长低矮，又加入镀铬装饰。他是第一个把艺术色彩加入到汽车制造中的设计师。他的设计令通用汽车在10年之内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汽车公司。乔治•亚罗一生主宰了世界汽车设计风潮，而马塞罗•甘迪尼，由于传奇设计被称为“兰博基尼灵魂”。人们渐渐认识到，一个杰出的设计师对汽车品牌的作用，能赋予汽车品牌的内涵与力量，不亚于该品牌的创始人。

汽车最早是作为奢侈品出现的，随着经济的发展，工业的进步，渐渐从奢侈品变为普通消费品。在消费平民化的时代，人们关注的焦点则渐渐从品牌转向工艺性格。

这并不意味着要回归到产量稀少的前工业时代，通过手工作坊去打造一台台不同的汽车。在社会趋于多元化的时代，产品极大地丰富，消费者对自己有能力购买的产品，更倾向于选择那些能够突出个人风格、审美偏好乃至三观认同的产品。比如，衬衫这种最常见的消费品，在上世界八十年代的中国，几乎是千篇一律的款式，九十年代开始有了一些变化，但内地各城市的衬衫也多是在江浙粤闽一带生产并转运，款式数量终究有限，人们也并不忌讳撞衫。

如今逛街，撞衫成了十分令人尴尬的事。衬衫的生产也不再限于大的厂家，更多消费者喜欢按照自己的偏好订制甚至自己设计。可以想象，50年之后，除了特定行业和部门的用车，大街上每个人开的汽车都会千差万别，就像今天的人们在工作之余，不必穿正装制服的时候，更喜欢个性化的衬衫裙子一样。

未来引领工业生产的，是工艺性格。好的工艺性格，需要在经济、实用、审美各种需求之间做平衡。而拙劣的工艺则只考虑一个方面，比如有些汽车，为了节约成本，顶棚不加强筋，只有两片牛皮纸和泡沫复合材质的止震板，这就在安全性的维度上失衡了。

除了注重工艺美学之外，还要考虑健康与舒适度。比如关注新车内的空气质量，操控的调节便捷度、驾乘的舒适度等。其中每一个环节，都牵涉到很多细节，像影响驾乘舒适度的，就有悬挂的调校、轮胎的选用、噪音的处理、空间的大小等等。好的工艺性格，会尽可能在每个细节上都做到位。这就要求设计既具备专业知识，又具备文化和审美品位，以此革新现有的设计理念和生产工艺，在兼顾量产与工艺性的前提下携手完成符合审美价值和人性关怀的产品，才能引领未来汽车行业的潮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