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六,上海体育馆(上海大舞台)迎来了一位不太“入流”的歌手:被称作音乐个体户的李志。多年前,我曾花五十块钱去小酒吧看他的现场,而今晚,他的票价卖到了八百八。站在台上,李志说这是他第二次来上体馆,上一次是作为观众,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因为那里票价最便宜。但是今晚,他是这舞台的主人,他的名字被台下近万名歌迷齐喊,一多半歌都变成万人大合唱。这大概是内地新民谣运动十年来所能占领的最高舞台。
但是,李志对这个时代的贡献不仅是音乐,还有做音乐的方式与立场。在这个一面反文艺、一面装文艺的时代,他身体力行,几乎以一己之力,示范了一个文艺青年的战略路径:
在音乐圈,李志是最精通“互联网+”战略的人,他从不签约任何唱片公司,甚至在很多年里坚持不接受媒体采访。唱歌的人,永远离不开听歌的人,他并非不需要传播,只是他更相信互联网。他的成名作《凡高先生》完全靠网络走红,他自己也被磨砺成一个熟练的自媒体人,他早早看透了老旧传播体制的腐败无能,半是无奈,半是自觉地,他搭上了互联网的顺风车。
李志不是李健,他没有漂亮的嗓音和脸蛋,也不是清华毕业的,虽然两人同属“民谣”,但本质上不是一路人,因此,春晚、我是歌手、唱片公司都自动与李志绝缘;同时,李志虽成名于网上,但与同时期的“网络歌手”“网络口水歌”也如此不同。种种迹象表明,他只能走自己的路。
在MP3横行的那些年里,音乐人痛感末日来临,李志的选择与多数同行不同,他没有站出来维护版权,没心思、或许也没实力状告百度,他选择的是反其道而行,现在看来,则更像是顺势而为:他主动把《我爱南京》这张精心录制的专辑压缩成高保真的MP3,和CD同时发行,理由是:反正你们也要自己转成MP3,不如我帮你们转,至少可以保证音质。
又过几年,他嫌这做法也太陈旧,不够与时俱进,于是,2011年的某一天,他把自己这些年录制的CD从屋子里搬出来,堆成一堆,一把火烧了。他葬送的是传统的音乐介质与流通模式,他越来越清晰地传递出这样一个信息:他不只是在唱自己的歌,他在替整个行业思考未来。
紧接着,在“众筹”这个词还没有被人人挂在嘴边时,他悄悄开始了众筹。利用前些年积攒的人品,李志在网上广发喜帖,请大家为他凑份子、送红包,来完成新专辑的录制。所以后来,当众筹被众人传颂、终于传到我耳朵里时,我一点没觉得新奇。
但是,一旦回到音乐中,他那副吊儿郎当、全世界都不鸟的样子立刻不见,他对他的作品异常讲究,他的专辑虽然全是手工作坊,自己制作,但他并不以牺牲品质为代价,只要稍稍积攒到一些人力和财力资源,他就全部投入到新专辑录制中,到中后期,他一样可以请到名家编曲,一样可以做到制作精良。
在散漫的音乐圈,他的乐队以排练严格著称,有人迟到,他会扣钱。他像一个创业期的小老板,囊中羞涩,却目光高远。在把晚点、延误当成家常便饭的娱乐圈,他却惊人地做到了准点演出,这一点在上海大舞台演唱会也得到印证,说七点半开场,七点半他准时从后台走出,分秒不差。
他并非只是一个战略家和方法论者,还是一个脚踏实地的操作者与创作者。很多人有艺术才华,苦于无人赏识,自己也无力经营;很多人精于成名,无奈才华不够,出名虽快,被遗忘的也快。难得的是两者兼具,靠作品说话,也有办法为作品赢得说话的机会。在这个全民装文艺、骨子里又反文艺的时代,这可能是真文艺唯一的生存之道。